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​陸

 

時:君墨二十歲
地:景宅

  

  近日來景筠似乎特別忙,原先還會每日抽空陪他閒聊兩句,至今已好幾日未見。
  天氣越來越寒冷,他呼著氣,要小廝給他拿件暖和的來。小廝去了許久,回來給他賠不是,說是主子勤儉,除了景筠身上那件,沒有別的了。他撇嘴,心底不信,最終也沒說什麼。
  今日不用出門也能嗅得空氣中的湯圓味。梅子蘇在宅子裡繞了幾圈,見了廚子,道他想吃湯圓。
  (冬至的時候他師傅都會煮小圓子給他吃,而且,或許吃了暖呼呼的東西可以給他壓壓寒氣。)
  廚子恭恭敬敬的給他行禮,彎彎繞繞地說了一堆,簡而言之,就是推辭說主子不在無法作主云云。梅子蘇嚷嚷著難道主子不在就不吃飯了?廚子恭敬依舊,道近幾日的吃食早已請示過主子,不會斷炊。

  梅子蘇當下氣悶,拂袖而去。他逕自往宅子大門走,一個小廝旋即纏上來不讓他離開,說是主子吩咐了讓他好好待在宅子裡頭。
  (好啊,你個景筠,真把老子當寵物不成!)
  梅子蘇垂首不語,看似聽進了小廝的勸阻。那小廝正欲扶住他的手臂陪他回房,突感四肢無力,腦袋昏沉。梅子蘇微笑,好心地伸手扶那個搖搖欲墜的小廝躺到地上。梅子蘇道他去買個湯圓,便笑咪咪地邁出了大門。

  景筠好不容易忙到了一個段落,終於能夠抽空回家看看他帶回來的人。一回府,便見管家跪著等他。
  (府上又會出什麼亂子呢。)
  他打住管家的請罪,先問了梅子蘇的下落。管家的頭更低了,景筠大駭,急急下令搜查,把整個城翻過來也要找著那人,自己也披了大氅出門去尋。
  一時間,草木皆兵。

  最後,景筠卻是在自家宅子裡找著了人。
  家丁團團圍住了湖邊的小亭。那人在亭中,面頰染著不自然的緋紅,對周圍的變化視若無睹,逕自倚著欄杆觀湖中魚兒悠游,手裡捧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湯圓。他隻身上前,一個揮手讓家丁都撤了。
  原先因著眼前這人失蹤而燃燒的憤怒一下子消散無蹤,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寵溺和無奈。景筠將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在梅子蘇肩上,而梅子蘇並不理會他,只是拉了拉厚實的大氅,那張好看而淡漠的側臉像是在埋怨天氣寒冷。
  (子蘇,怎麼了?冷不冷?是不是著涼了?)
  景筠開口,小心翼翼地字斟句酌,問了梅子蘇他方才上哪去了。梅子蘇不答,兀自吃完了湯圓,將空碗遞給景筠。景大公子接過碗,愣了愣,以疑惑的目光望向沉默的人。

  梅子蘇緩緩在嘴角勾出一抹笑容,那弧度恰到好處,卻不帶有溫度。他張口,吐出幾個字:「今日冬至。」
  「嗯。」
  「我去買湯圓吃。」
  「然後?」
  「沒別的了。」梅子蘇指了指景筠手中的空碗,一個音節一個音節,說話的步調似乎比平常還要慢。
  景筠將碗擱在茶桌上,「這種小事,梅公子差下人去辦便是。」
  「你家的下人,梅某人可叫不動。」
  「怎麼會呢,子蘇,你是我的客人,他們怎敢--」
  「客人?」 見景筠急切地叫喚自己的名,梅子蘇面上的笑容不禁鬆動,「景筠,你到底將我看作什麼?昔日那個任你擺佈的孩子麼。」
  (我看男寵還差不多。)

  「子蘇,我從未將你看作下僕!」
  景筠見梅子蘇再次陷入沉默,知道梅子蘇壓根兒不信他。他緊張極了,拉起梅子蘇冰涼的雙手緊緊握在手裡,又覺不夠,逕自擁住了梅子蘇的身子。縱然景筠給他披上了大氅,那副不魁武的身軀仍然十分低溫,像是會從骨子裡透出寒氣一般。
  他輕輕撫摸梅子蘇的背脊,感覺到懷中人的僵硬。
  「景筠,你我身分不同,自幼你便知道,莫要再拿來笑話梅某。」
  他聽見梅子蘇細細的聲音,只覺心疼。不知打哪來的勇氣,他捧起梅子蘇的臉,一個個小心翼翼的吻落在額上、臉頰、鼻尖。
  盯著梅子蘇紅透的臉龐,景筠隱隱覺得不對,這人要是臉紅也不會是這個樣子的。
  他說:「子蘇,我斷然沒有要笑話你的意思,你要信我。」
  梅子蘇愣住了,只見景筠的面孔再次無限放大,竟是吻了上來。

  (景筠,你竟真的把老子當男寵!)
  梅子蘇越想越有道理,景筠將他帶回這宅第後,名曰客,實際上又與男寵相去多少?
  他強作鎮定,身子僵硬得不得了。忍下對眼前人動粗的衝動,他念頭一轉,雙手環上景筠的頸子,一副享受的模樣。
  一陣糾纏,喘息之間,梅子蘇勾起一抹笑容,低聲道:「景大公子似乎很生疏啊。」
  聞言,景筠紅了臉,對著梅子蘇遊刃有餘的模樣越發羞窘。他不服氣地反問:「難道公子不是第一次麼?」
  「若我說不是,景公子會嫌梅某人骯髒麼?」看似疑問,梅子蘇的語氣卻是萬分篤定。他加深了笑容,竟帶上幾分媚意,透著刺骨的蒼涼。

  景筠瞪大眼,他憶起當初梅子蘇離去不久,外頭便傳來他的行蹤,竟是被一個富人買了去。他不甘極了,動用一切勢力要扳倒那個富人。十歲的小孩哪有什麼勢力?手下卻來回報,說是查到了富人貪公帑的證據,一狀告上官府。官兵去抄家時,他也有去的,找遍屋子就是沒見著梅子蘇的蹤影。他還以為落空了、平白給官府宰了頭大肥羊,如今想來,怕是梅子蘇在他抵達之前便逃離富人宅邸了吧。
  景筠愣愣的望著梅子蘇,根據他對那個富人的了解,梅子蘇恐怕是--
  「子蘇,你這些年在外頭--」
  (都經歷了什麼?)
  「我過得很好。」
  他看見梅子蘇的笑容,極致的美,美到令人擔心是否下一秒便會殞落。
  梅子蘇拂袖而去,而他失去了追上去的勇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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